金秋时节，文采殿展出的“千秋佳东说念主：故宫博物院藏历代东说念主物画特展”收罗了广大仕女闺房作品，时刻跨度自唐至清，为弘大不雅众提供了另一种不雅画的视角，了解故宫藏古代仕女画的立场流变快乐风男 勾引，进而梳理这一题材演变的眉目。

神话中的女性

从考古发现来看，出现女性骨子绘画的历史止境悠久，发端可追念至东周时刻致使更早，文学大多以神话听说和王室贵族的生存为主，本展中位于前哨的《九歌图》卷即是之一。

元 佚名 《九歌图》卷

《九歌》是《楚辞》篇名，原为听说中一种旷古歌曲的称呼，屈原据民间祭神乐歌改作或加工而成，共十一篇。诗东说念主以楚国的山川神祇和当然状况为布景，以神话故事和历史听说为弁言，长篇大论地表达了他在晚年遭充军后长久怀有的忠君爱国之心，忧世感伤的心情和崇高的热诚寄托，早已成为后世画家最心爱的绘画骨子之一。

湘君与湘夫东说念主这一双形象是《九歌》中的两节。《湘君》以湘夫东说念主的口吻写出她久盼湘君不来而产生的想念和哀怨之情，而《湘夫东说念主》以湘君想念湘夫东说念主的语调形容了一种祈之不来、盼而不见的惆怅心情。

元 佚名 《九歌图》卷局部之湘君和湘夫东说念主

怎么准确传达出屈原那绸缪悱恻的诗意，给历代画家出了一起困难。元代佚名长卷《九歌图》中的东说念主物均为白描描写，秩序绘出《九歌》所塑造的形象：东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东君、云中君、湘君、湘夫东说念主、河神、山鬼、国殇。其中与本展主题相适应的女性形象湘君和湘夫东说念主出目下卷中部。要是与傍边另一件明代文徵明的作品比拟，顿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文徵明48岁时完成的这件纸本淡设色立轴画上只绘了湘君和湘夫东说念主，断念了一切布景。两东说念主一前一后，前者手抓羽扇，侧死后顾，似在对话。东说念主物造型高古，身形修长，衣裙曳地，长袖英俊，接管了东晋顾恺之在《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中展现的东说念主物韵味。文徵明创造性地一反用线描描写东说念主物的传统，主体施以朱红及白粉，再辅以高古游丝描，凸显了“二湘”的狭窄英俊，衬托了绸缪悱恻的烦恼。虽然，最佳的《九歌图》长卷当属元东说念主张渥所绘两卷，分离藏于吉林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

文徵明《湘君湘夫东说念主图》轴

与先秦时刻的屈原擅长以辞的体式创作不同，三国时刻的曹植精于作赋。他于黄初三年所作的《洛神赋》臆造了一场我方与洛水之神宓妃在洛水之滨再会相逢的故事，虽彼此心生想慕爱恋，奈何东说念主神说念殊，终无效用，在无尽哀伤怅惘之中，驾车离去。全篇大略可分为六段，顾恺之也以相应的六段画面呈现。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册绢本设色长卷，本展缺席，代之以佚名的《洛神图》。此卷无款，绢本设色，从东说念主物造型及山石树木的组成和皴染口头看，属于典型的南宋院身形度。

宋 《洛神图》卷

从这些作品中不错看出，中国古东说念主先是借助神话听说表达东说念主的内心渴慕，进而摆布与神来往的故事寄托自己的情想。最终从天上落入凡尘，驱动专注于形容东说念主间的故事，其间掺杂进越来越多的教养目标。

劳顿中的女性

教养目标之一是劳顿。本展中传为唐代周昉的《挥扇仕女图》是“履历最老”的仕女作品，代表了唐代仕女画的立场特征。通过几组宫廷女子的行为描写了不同的身份和特性，分作挥扇、抱琴、梳妆、围绣、独坐、倚桐六部分。

唐 周昉（传）《挥扇仕女图》

学者们历来将此类作品与宫怨题材相结合，合计画中东说念主物式样体现了宫中女子的落寞惆怅、慵懒没趣，如“秋风团扇”一般被东说念主物化的凄凉红运。于雍正、乾隆时刻在内廷任职的陈枚所作《月曼清游图》册则呈现出另一番宫苑征象。12帧图页形容了宫中仕女12个月中的生存主题，有游玩、自修，有学习、使命、酬酢，一片清和明丽，涓滴莫得《挥扇仕女图》中的宫怨之气。两者相较，谁更为真，应该是《挥扇仕女图》。

清 陈枚《月曼清游图》册局部

在古代妇女所要承担的广大劳顿中，养蚕织布无疑是一项中枢行为。以皇室为例，每年的祭祀，天子、皇后分离祭祀先农、先蚕神，并亲耕先农坛，亲桑先蚕坛，以示对农桑的喜爱。《礼记》《春秋榖梁传》均记录了后宫养蚕传统，皇后先祭祀蚕神嫘祖，后率宫中妃嫔并公主命妇等婚事养蚕缫丝、织绢制衣的劳顿，以彰显母仪寰球、不忘邦本。在宋徽宗所摹唐代张萱的《捣练图》上，可见三组宫女从事三项互有权衡的使命：捣练、缝纫与理丝、熨帛。

本展中的《雍正帝耕织图》册展现了悠闲自得的中国传统坐蓐口头。养生所亟，莫过于衣食，“耕织图”成为古代最为常见的绘画题材，具有攻击的西宾意旨。此图册绘于康熙年间，其中的耕夫与织妇有益绘成了雍正配偶的形象。

《雍正帝耕织图》册局部之“炙箔”

《雍正帝耕织图》册局部之“二眠”

另有清代《宫蚕图》长卷展出，形容了从采桑、养蚕、制丝到织布的统共这个词经由。图中深奥搅扰却整齐截齐的劳顿局势颇为写实，其实是对中国古代上千年围绕纺纱织布这一主要奇迹项目标一次图式总结。

被说教的女性

若论用丹青讲故事的妙手，顾恺之必名列三甲。画史上纪录了他创作的多件故事图本，却一件真货都没保存下来。故宫现有的《列女仁智图》卷为群众认定的南宋模本，在顾恺之原作已佚的情况下，这件作品的攻击性凸显，成为本展中具有好意思术史究诘价值的攻击作品之一。

《列女仁智图卷》宋模本

不同的东说念主热心不同的部分。衣饰究诘者垂青的是图卷中男女长幼的服装打扮，分明呈现出汉代衣饰的特征，与汉成帝时的光禄医师刘向全心编撰《列女传》时的社会生存面孔相符；古物群众会留神考据图中的居室器物与交通器用，比如“卫灵公夫东说念主识贤”一节，大臣蘧伯玉于夜深单东说念主独霸的车辆就是一辆轺车，这与古籍上所载“一马驾之简陋车”和“四面敞露之车”的记录相吻合；画家则从衣饰上有余理解的线条追念到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中呈现的“荆棘晕染法”。

《列女仁智图》（宋摹）之蘧伯玉独霸轺车

但是，此卷最攻击的意旨是古东说念主在这一时刻对绘画功用的追求——画好故事，西宾后东说念主。比如卷首的“邓曼夫东说念主”一节讲演了楚武王的夫东说念主邓曼在楚国行将伐隋之际力劝帝王：“日中则昃，盈则荡，天之说念也。”图中为推崇楚王的恋战，画家以执剑欲行之姿体现。

与此作遥呼相应的《女史箴图》卷同为宋模本。《女史箴》是西晋广武侯张华所撰，以教养训诫女子保抓德行操守。顾恺之将文中故事以丹青的体式加以形容，使之阳春白雪。1900年流失到国外、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为设色唐代模本。故宫博物院这件虽为宋东说念主模本，但全卷画图了11段故事，比唐模本多出两段骨子，殊为特等。与《列女仁智图》不同，本卷为白描东说念主物，笔法流利，线条细劲连绵，比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多了几分健挺，更接近北宋李公麟一片。图中最为出名的故事如“冯婕妤挡熊”“班婕妤辞辇”“防微虑远”“知饰其性”，卷后还出现了女史的形象，就是专职记录宫中女子言行的女官。

《女史箴图》（宋摹）之“女史司箴”

与这些经典故事画相呼应的是无数清代作品，如说念光年间盛名东说念主物画家费丹旭所绘《十二金钗图》册中的女子。而巨幅的《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俗称《雍正十二好意思东说念主图》）展出了十二幅中的四幅，分离为“立抓如意”“倚榻不雅鹊”“抓表对菊”“烘炉不雅雪”，画中女子一说为雍正的十二位妃子，一说是他的正室乌拉那拉氏。东说念主物真东说念主般大小，身着汉服，雍容繁荣，室内胪列既富丽小巧，又漂后舒朗，但是每个女子都像金丝笼中豢养的鸟儿，精采到失真。她们的一坐一站、一言一行，都陷于无形的掌控之中。

费丹旭 《十二金钗图》册

综上所见，唐宋时刻的仕女画中很大一部分是具有告诫功能的“宣传画”，用以宣扬经学家所嘉赞的儒家伦理说念德。画家及背后授意作画的东说念主事先设定的不雅画主体即为女性，以图中女子为榜样，让不雅画者受到教养，供养好夫君与公婆。

汉代是礼教酿成的攻击时刻，朝廷表里均以礼制评判一个女子的品行。由此产生了西汉刘向编订的《列女传》、东汉班昭的《女诫》、东晋惠帝时张华撰写的《女史箴》，直至唐代侯莫陈邈（三字复姓侯莫陈）之妻郑氏所著《女孝经》。展陈中南宋《女孝经图》卷即是按照郑氏所著各节逐个图示出来，此一传统接续到了清代宫廷，仍绘有《历朝贤后图》册，以助教养之功。

宋东说念主绘《女孝经图》

但是在民间，壅塞清针砭律之风方兴未已。从晚清任薰创作的《西厢记图》册受到宥恕不错看出，冲破千年礼教的料理，按照我方的原意争取爱情，成为女性追求寥寂精神的一个象征。

遗世寥寂的女性

有能看出故事的画，就有看不出故事的画，且看《招仙图》中，皓月当空，水波无垠，芦荻舞动，芙蓉婀娜，一女子低眉笼袖，伫立花前，静默无言，似千里想，又似对月祷告。

看不出故事的画往往背后有典故作衬。据传西汉宫廷乐工李延年为了向汉武帝保举他的妹妹，挑升创作了《佳东说念主曲》，“朔方有佳东说念主，绝世而寥寂”是广为流传的两句。这个妹妹生来娇娆优雅，醒目音乐，擅长歌舞，却横祸成了青楼女子。《佳东说念主曲》简直打动了汉武帝，遂招其入宫，专事宠爱。

明代张灵创作的《招仙图》应和了《佳东说念主曲》的境界。画面精真金不怕火凝练，大片空缺衬托出孤苦凉爽的氛围。东说念主物用白描勾画，衣纹细劲飘洒，姿容静穆秀好意思，空泛知道着遗世而寥寂的心情。画后本有张灵好友唐寅之题咏，却被渔利者割去移作他用，缺失了两位画家翰墨来往的把柄后，正本的字画合璧之作如今减色不少。

张灵《招仙图》卷

《招仙图》近邻是明代吴伟的《武陵春图》。危坐的风尘女子武陵春原名皆慧贞，听说她与傅生相爱五年，恋东说念主后因罪被流配远方，慧贞倾其资财施舍不得，忧想成疾而死。与吴伟同期代的金陵文东说念主兼画家徐霖写小传歌颂她，吴伟据此作画。武陵春一手支颐，一手执卷，千里浸在哀惋反抗的想绪中。布景只一盆已干枯的疏梅和一具石案。吴伟采选借物言志的艺术手法，以琴、书、笔、砚等文房用具揭示出武陵春内在的文化教悔，以石桌左侧的盆景梅花象征她的崇高情操与宿命。

明 吴伟 《武陵春图》

此画左近是元代周朗的《杜秋图卷》，仅形容了别称芳华适值的女子，背面紧随着元代盛名书道家康里巎巎（音挠）抄写的杜牧作品《杜秋娘诗》。诗中讲演了唐代金陵女子杜秋崎岖的一世。她原为镇海节度使之妾，青年变故，杜秋入宫，因唱金缕衣曲博得唐宪宗宠爱，继为穆宗傅姆，晚年赐归故里，穷老以终，她最终追想了我方。

展览结果部分有一幅立轴，为康熙时刻的禹之鼎所绘《芭蕉仕女图》。一女子侧身坐于芭蕉树下，举头查看，若有所想。大写意的芭蕉与四周的蔓草营造出清幽高雅的当然环境，仿佛是女子恬静心计的外化推崇。不远方另有一幅明代张路的《吹箫女仙图》与此相应和。

被玩赏的女性

时光来到了明末，浙江诸暨枫桥镇上出了个陈洪绶，在他心中，女子是上宾，是可与须眉平起平坐之士，她们博古通今，能为不自在的高士抚一曲峻岭活水，以解其愁，以明其志。《听琴图》恰是这么一件作品，画中央危坐抚琴女子，右下角坐着一位高士，千里吟不语，静听琴声。女子死后立有一侍女，相同的耿直之态，她死后一方假山上摆一盆腊梅，正凌寒独放。一缕清香震荡在主客之间，与琴声相伴，示意出抚琴女子与听琴者情意叠加，她和他本是一个东说念主——画家我方。

明清之际，女性画家也愈加公开地表达我方对男女地位的观点。活跃于康熙年间的苏州女画家范雪仪采纳了明代中期“吴门画派”的画风，尤其是仇英的工整秀雅，还发展出一种属于我方的清秀画风。在她精工细制的《东说念主物故事图》册中，表达了对男女对等的浓烈渴慕，致使合计女性比男性更有才调，更具舒畅。“京兆画眉”和“吹箫引凤”歌颂了男女之间的互敬互爱与对等相待，“班昭续《汉书》”与“木兰从军”无疑是对巾帼不让须眉的忠心讴颂。

范雪仪《东说念主物故事图》册之“班昭续《汉书》”

仕女画行为东说念主物画的分支，奉陪着古代社会生存的变化完成了女性在画上崭露头脚到升为副角直至成为主角的丽都变嫌，为中国传统绘画奉献了不成或缺的精彩主题与骨子。仕女画在今天的社会中，也自隶属于教养的载体成为女性展示自我的主体，女性也在扫视女性骨子的绘画和创作此类画作的经由中，获取了与男性对等的审好意思权柄与地位。

文|王建南

裁剪|史祎

本文刊登于2024年10月18日《北京青年报》